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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1/3/18 2:53:00

金黄铺就春天

春天来了,叶子也该落了。

深圳的树叶从钻出来那天,可能就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幕。树皮没有告诉过它,枝干没告诉过它,它自己也无需瞎猜。

气候多么温润,空气多么体贴。在这样的天气里谁还好意思凋落,好意思想到死亡。如果有人跟你谈起死亡,你会觉得那是一个很尴尬很遥远的话题。为什么无缘无故谈这些呢。跟春天有仇吗?

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好了。

密密麻麻的树叶也会被虫害侵扰,被风雨催逼。这一辈子怎么能不遭遇点挫折。

平时都是微风细雨,基本上一个晚上就结束了。第二天醒来什么都没发生,就像人做了一个梦。人都可以有噩梦,何况不能行走的树。好在第二天响晴白日,昨天被风雨敲打的痛轻易就抹平了。

也有台风的时候,是北方人想象不出来的那种狂暴。云山雾罩,囊括了整个天地。广告招牌、树枝、轮胎、西瓜、雨伞,都被吹得满地乱跑,惊惶失措,迷失了自己的方向。咔嚓一声,树叶随着树干掉落在地上。被太阳晒上几天,失去了水分,死掉了。跟没有边际的,依然站在树上的亿万片叶子比起来,这些损失只是一小部分。大海中的小鳞虾,被鲸鱼成吨地吞吃,也没影响它们一代代繁衍壮大。台风一停,一切又重新开始。

这时它们不会有什么怨恨。它们失去了亲人。但亲人太多了。剩下的,依然相互依偎。悲伤持续不了多长时间。诗人说时间可以抚慰一切,而在深圳,对于这些树叶来说,温度可以抚平一切。

悲伤、忧虑、惊惶、恐惧、抑郁,都因恰当的气温而变成柔顺。

它们经过了一个暖暖的春天,酷热的夏天,晴和的秋日,然后是一个暖暖的冬天。冬天最冷的时候也不过十来度,而且只持续几天。新的春天马上开始了,它们像昨天一样睁开眼睛,在鸟鸣中迎来清晨。

只一年时间,它们就经历了人的一生。它们习惯了日出日落,汽车尾气。习惯了偶尔的暴烈。见过了世面,它们心态更平和了。那厚实的,油汪汪的叶片,让它们显得朴拙,凝重。它们在树枝上扎得更深入,粘连得更坚实了。一阵风来,抖一抖肩膀,没事一样。

什么凋落,什么枯萎,它们的字典里没有这些字眼。

在深圳,凋零并不是新鲜事,每时每刻都在发生。一年四季,鲜花无所顾忌地开放着。红与绿,紫与蓝,黄与白,眼睛被绚烂得都要麻木了。那些艳丽搭建了一个高高的廊檐,人在花丛里行走,沉湎于花的香与甜。如果你想醉,随时都会醉去;如果你想睡,也随时可以安稳地睡去。但那么多的花,如果只长不消,人早晚被淹没。“被鲜花淹没”这么一句诗意的话,也能变成灾难。它们泛滥而来,进了你的房间,占有了你的餐桌,上了你的床,堵塞了你的呼吸,阻挡了你的道路,你就无路可走,无处投奔。

但你去年看到的和今天看到的,是同样多的鲜花。新的鲜花开放了,旧的那些鲜花都去了哪里?

它们一定是凋零了。只是它们的凋零很浅显,轻轻地落到土地上,被清浅的泥土埋掉了。它们走的时候没有大声喧哗,也没高声喊痛,而留下来的花也没有大惊小怪。

一成不变的鲜艳掩盖了浅显的凋零。植物们按部就班,各安其位,各自绿着或者鲜艳着。

在这个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的春天,叶子们一夜之间都黄了。教科书里说,春天是万物复苏的日子。深圳的植物们不会理解。为什么要在春天复苏而不是其他季节?已经醒着了,为什么还要复苏?它们一如既往地绿着,无所事事,享受着晴和的阳光。

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有人跟它们说了些什么,它们好像一起顿悟了。

能在一个晚上,说服这么多叶子,必须要派出多少只鸟,多少只虫子,多少支队伍,需要怎样的动员,这些都无从晓得了。通过这件事,我们明白了季节竟有如此大的能力,有人类无法预知的神秘法术。只一个晚上的时间,叶子们达成了共识,统一了想法。

第二天一早,树叶纷纷从树上跳下。它们头也不回,似乎也没有认真地告一个别。

两三天时间,它们几乎全部落下来。偶尔一两片还在树上飘摇着,也许是没彻底想明白,也许被绊住了脚,但内心的急迫是显而易见的。它们摇头晃脑,扭动着身子,一副要摆脱什么的样子。终于在第四天,它成为落下来的最后一片叶子。

有的树叶第一次没有跳到地上,而是落在了枝桠上,车顶上。它不甘心,跃跃欲试,等待着风把自己吹下去。在树上,它们拥挤在一起。到了树下,还要在一起。飘落在远处的那一个叶片,独自张望着,它的内心该是多么伤悲。

由绿变黄,看似无奇,想想却是要经过多长时间的酝酿。一个人由帅变丑,由年轻变衰老,由精瘦变为肥胖,都是一个好漫长的过程。叶子们一夜之间就变了颜色,暗地里使了多少力气。来自天空的劝说固然很重要,自己的努力也是一方面。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水到渠成的事儿。人变衰老也是要经过努力的,由绿变黄岂不更需自我加压。

落叶的季节,街上经常传出一种奇怪的鸟鸣。鸟鸣一般集中在早晨,属于群体行为。天刚刚亮的时候,整个城市都是此起彼伏的鸣叫。有点像农村的鸡叫连成片。这种鸟却是下午和傍晚的时候大声鸣叫,孤零零的,是一种很单调的声音,只一个音节,听上去好像是“好”,“好”“好”。不知道这种鸟的名字,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这样欢呼。

单看某一只叶片,个个脉络清晰,恰似盛开的手掌,伸出来就没有打算再攥回去。它就那么舒展着,好像一个哲学命题。

枯黄的叶子带来了天上的消息。虽然只比地面高出几米十几米,空气还是那些空气,风还是那些风,其实仔细想想是不一样的。姚明和曾志伟看到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,他们的世界观、爱情、饮食习惯、想法,都因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差距而大不相同。何况树上树下有十米几十米的距离呢。一片在高处站那么长时间的叶子,对外物的判断已经是另一种境界了。当它落到地面的时候,发现世界整个都变化了。它要把曾经看到的一切,在这个新的地方,向新的同伴讲述一遍。新同伴包括蛇、蜈蚣、小虫、蚂蚁、共享单车、一只偶尔从自己身上踩过的脚。它们与天上的鸟、白云、翻飞的塑料袋是不一样的。黄叶要耐心地做一个陈述者。

看,这是一种怎样的场面。成千上万的叶子。这条马路上好像只有叶子。空中飞舞着黄金,地面堆积着黄金。从人行道的这头看过去,满眼的黄,一望无际。偶尔经过的一两个人显得那么渺小,巨大的金黄的背景,把主角完全淹没了。它们不用强力,只动用自己的颜色就够了。颜色也是力量。这浩渺的金黄里面带着无数个来自天空的想法。神谕一般。它们离阳光更近,是阳光的信使,是另一个世界的搬运工。它们一起努力,似乎只需很短的时间,就可以改变地面上原有的渺小、狭隘、冲动和狂傲。

这是一副单纯又耀眼的画面。路人都忍不住停下来拍照。那些落下的叶子纷纷张开嘴,赶紧把要说的话讲出来。人们听到满世界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。那么悦耳的声音,人们当成了歌唱,而不是提醒,或者交流。

第二天早晨,这条长长的金黄地带完全消失了。

一个步履蹒跚的保洁员,手持一把硕大的扫帚,推着一辆铁板车。他低着头,一下一下地清扫着,发出“刷啦”“刷啦”的声响。无数片叶子全都聚集到他的手推车里,互相推搡着,扒着车沿儿无奈地看着外面,仿佛被无辜装进囚笼里的犯人。

保洁员把它们推到附近的垃圾场,一根火柴,一股浓烟直冲云霄。烟雾冲向更高处,比叶子曾经生长和落下的地方更高。经过树枝时,看到自己掉落后留下的小疤,已经化为烟尘的它们心里想些什么?

它们带来的消息已经随着它们的燃烧而烟消云散,重新回到天空。貌似强大的阵营,说消失一下子就消失了。干净的地面露出鲜亮的柏油黑。

仅仅一个年迈的老人,就轻松把它们处理掉。老人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,他只是以此换取一些微薄的收入。

到了夜晚,金黄又铺下来了。这新落下的金黄,再次被扫走。一直持续好几天,直到再无新的叶子落下,马路恢复了往日的宁静。

即便在金黄最丰满的那几天,这个城市也没显萧瑟之态,更没被凄惶笼罩。绿色依然像河流一样流淌在这城市中,毫无悬念地浇遍这个城市每一个角落。绿色庞大而坚硬,不容触犯。凋零只是这个季节的插曲。尽管这与北方的情景殊异,却也不显得突兀。发生在这个城市里的一切都是正常的,人们都会欣欣然接受。

转回头看人行道上的一棵棵树木。大榕树有两个叉,一根上面是满满的金黄色。一根上面是耀眼的新绿色。那嫩嫩的新绿,像水洗过了一样,像刚刚钻出壳的小鸡,你仿佛能听到它们叽叽喳喳的欢叫。

凋落和萌发在同一时间内生成,自自然然地各自沿着自己的路径行进。树上的新绿低头就能看到地下的金黄,但是它们不低头。它们一起抬头望天,看到了滚滚而来的白云。它们被广阔的天空吸引了,无暇低头。它们沉浸在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期待中。

一只鸟对另一只鸟说

每天早晨叫醒我的,可能是一只送我一个红包的蚊子,可能是一泡酝酿已久的尿液,可能是一声委屈的闷雷,更多时候,是一阵又一阵响亮的,突然爆发的鸟鸣。

这时天空已经发亮,窗帘微微抖动,但岭南的太阳还没出来。

鸟鸣是黑白之间的过渡,是一座声音搭成的桥梁。太阳正从桥的那端走向这端。

在白天,耳朵里塞满了吵闹。摊贩的叫卖,飞机的嗡嗡,工厂里机器的转动声。到了晚上,又有恶少的赛车轰鸣,无良业主的狗叫,宵夜时的划拳。

声音把人淹没了。当然很多都是人类自己制造的。

鸟鸣。此时是最安静的时刻,只有鸟儿在说话。比人类早一点开始生活的生灵,它们昨晚睡得也比我们早。

你不知道小区的树林里到底住着多少只鸟儿。它们一起说话的时候,如同平静的会场瞬间喧嚣起来。什么原因?没人知道。谁牵的头,谁策划的,谁是主唱?也没人知道。

同鸟儿唱和的,是蝉。蝉的叫声整齐而单调,有一只喊了口令,同类们一齐扯开嗓子。没有抑扬顿挫,只有单一的“吱——吱——”。鸟儿和蝉的出现规律如下:鸟儿集体说话的时候,蝉都沉默着,估计还在休息。过了一会儿,鸟儿们的声音渐渐黯淡下去,蝉们突然大声喊叫起来,这一喊就是一两个小时。间或夹杂着鸟儿的鸣叫,但已压不住蝉鸣,只能算是蝉鸣的伴奏。

蝉鸣的停歇,也像鸟鸣一样突兀。从树下走过的人,耳边明明还回荡着蝉鸣的余音,此时的寂静,让他恍如做了一个断崖式的梦。

蝉和鸟儿们一块住在树上,虽是邻居,似乎没什么来往。又没有专门的翻译人才,它们也听不懂彼此的话。

最早的人类应该都是用诗对话的,就像《诗经》中的句子,对称、简短。一群飞鸟叽喳在一起显得杂乱。单听一只,节奏鲜明,起伏跌宕,意蕴丰富。人类自然分辨不清它说些什么,和它对话的那只鸟却听一耳朵就心知肚明。每一个音节以及随之颤动的气流都能带来心电感应。那是诗人与诗人的对话。

又如犬只的“汪汪”,山羊绵羊的“咩咩”,同样的押韵,同样的短句式,指向多而丰富。人类最早的句子与此类似,那是诗。

但人又有惰性,当他不愿意动脑子或者无能力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汇来表达自己时,就随手拿一些更简单的词汇,更绕远的句子,用于填充大脑的空白,掩饰无话可说的尴尬,并试图赋予这些句子更多的内涵。久而久之,诗歌消失了,臃肿的表述成为人类的日常。

鸟却保留了这种韵律和丰富性。它们的叫声就是诗歌。

是叫声,不是歌唱。

小鸟在歌唱。人们听到鸟声的时候,总愿意这样定义它。有的鸟鸣确实是一首歌。它们站在枝头,茂密的叶子掩映着流线型的完美躯体,抬起长长的喙,高唱了一首《我的太阳》。细雨中,躲在巢穴里的它,也会低吟一首《三月里的小雨》。

但更多时候,那叫声,是说话,是打散了又粘在一起的悲欢离合。

“起床啦,大懒包。我和你妈妈已经散步回来了。”

“我捉到一只虫子,就不给你吃。你上次也没给我。喳喳。”

“干嘛抢我的屋子。我们全家辛辛苦苦忙活了一个星期才建好的。”

“儿啊,儿啊。”一个鸟蛋被风吹落到草地上,蛋壳碎了,黄色的汤汁染湿了草叶。年轻的雌鸟向天悲鸣。

“小心,蛇来了,弟兄们躲藏起来。”

一只鸟从稚嫩的翅膀开始生活,到它死去,经历的喜悦、彷徨、惊吓和失落一定不比一个人更少。它在比人类短得多的年限里,要把这些人类的情感全部经历一遍。它们浓缩了人类兑水的生活。它们的个体体验更简洁,更凸凹,更锋利。因此它们的声音更明晰,更清越。

它们就那样大声地说出来,回音在天地间荡漾。也不怕无关的鸟听到。

它们不会把一部分想法变成秘密,另一部分变成招摇的炫耀。它们平等对待这些想法。凡是想到的,自顾自地说,不添油加醋,不偷梁换柱,不缩水。那些词汇在小区的树林间飘一会儿,卡在了枝杈上。在低矮的物业大楼的顶层站立一个下午,天黑都不肯散去。在游泳池旁边的草地上翻了几个跟头。

人类的一句话,往往有话外之音,带着各种玄机。鸟儿也有吗?同一个词汇,同一个音节、语调会有不同的态度甚至截然相反吗?如果有,是否要辅以表情才更完美?

这只鸟委婉表达的鸣叫,另一只能否领悟到?

想来不会这么复杂。复杂的事物都喜欢沉默,甚至沉默一生。鸟儿不是。

鸟儿们叫了就叫了,对与错,它们都是自己负责。也不收回去,也不做更多解释。

在岭南,无论秋冬春夏,四季的绿树与鲜花,四季的鸟鸣。你却很少能看到它们。它们悄悄地来,悄悄地去,悄悄地生,悄悄地死。死掉的那些,尸体去了哪里?

依然在天上。天空是它们的家园。无需分为两室两厅、三室三厅,鸟鸣所及,就是它们的身影所及。在河边偶然看到的那个鸟尸体,羽毛上沾满了泥土,它被魔鬼拽住了,再没来得及回到天上。

它们是空中的动物,汲取雨水和阳光,驾驶着云朵,一直在高处俯视我们。它们对自己的同类说话,也对人类说话。看到了那么多事物的真相,肯定会忍不住告诉人类。它们很着急的,发自真心地要提醒他们。

可惜人类认为这些都跟自己没关系,他们有眼前的事要忙。他们把所有的鸟鸣都概括为“叽叽喳喳”。把所有带翅膀的,需仰视才见的动物称为“鸟”。他们知道什么是麻雀、燕子、杜鹃、斑鸠,但不知道什么是红耳鹎,什么叫黑脸琵鹭,什么是黑领椋鸟、鹊鸲、缝叶矫莺。

又有什么区别呢?这很重要吗?

也许,对一只鸟来说是重要的。在人类眼里,所有鸟儿都差不多。但这一只鸟和那一只鸟一定有所不同。它们有自己的妈妈和亲人,有自己的生活经历,有自己固守的叶片和草坪,需要分别有一个不同的名字,陪着自己度过一辈子。不用说莎莎、心怡、梓潼、叔宝之类,就像熊大熊二一样有个序号也是可以的。

如果我有这个能力,我会给鸟儿们起一个更认真的名字。其中一只叫王国华,对应着人间的王国华。地上有一个叫王国华的人,天上也有一个叫王国华的鸟。有一只叫李爱华的鸟,一定因为有一个叫李爱华的人。那些鸟是人间的灵魂。人活在世界上,有些话不能说,不敢说,不好意思说。鸟儿就在天上替人说出来。鸟鸣是人类语言的提纯。

所以人们必须时不时听到鸟鸣。听听身边的人,在天上说出的真心话。

自始至终,总有一只闭嘴的鸟,清晨的微曦照耀着它。它左顾右盼,从早到晚。它一生都懒得张嘴,什么都不肯说。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生。这只特立独行的鸟,不是你我他,是你我他之外的另一个存在,而我们都看不见它。

悠长的早晨

新鲜的阳光从树缝里渗下来,一片斑驳。在最亮的那片阳光中,两只蚂蚁正触碰彼此的触角,不知它们在聊些什么。

芒果树。丰满的芒果渐渐由绿变黄。露水紧紧扒着光滑的果皮,一点点往下滑。终于还是没有挺住,忽地掉在草地上。砸得草叶弹了一下。

我走出电梯,看到的世界就是醒着的。所有的事物昨夜都没睡去,一直睁着眼,定格在那里。等我遇到它们的时候,谁按动了播放器,它们开始以正常的速度运行。

迎面而来的老人,推着手推车,东张西望,左看右看,像在寻找什么人。他头上的帽子有点歪。手推车里的孩子也戴着帽子,遮住半个额头。脸蛋儿白嫩,手指头含在嘴里,笑嘻嘻地盯着我。仿佛我是他的前世,他认出我来了。

跳广场舞的大妈们舒缓地打着太极拳。整齐的服装,整齐的动作,音乐不躁不烈。音量也不大。如果她们总是这个乖乖的样子,其他业主怎么会反感呢?

一个大胡子中年人牵着他的“儿子”从我后边走到了前边。黑白花的狗,四条短腿迈着极快的碎步。尾巴使劲儿摇啊摇,一定要把尾巴摇掉才死心。它的尾巴和天上的事物似有隐秘的联系。它在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,但上面的事物可以听懂。

大叶榕的气根垂下来,直直地扎在地上,钉在那里一样。那些比较细的,还没来得及抓住土地的土褐色气根,被风一吹,轻轻摆动,貌似荡秋千。

棕榈树站在路的另一边,无遮拦地伸向天空。四楼的住户从窗户里伸出手来就可以摸到那巨大而坚硬的棕榈叶。我数次抬头,都没看到一只伸出来的手。

这个不大的小区里到底有多少种树木。它们晚上都做些什么?我想从它们的一举一动中看出端倪,终究没看出来。这些树太有城府了。

这是深圳一个普通的早晨。和暖的风吹出摄氏二十二度的舒适,世间万物都情不自禁张开了汗毛孔。

我要到小区外面的市场上去买早餐。

我像一尾鱼,汇入群鱼中间。小区里的一座座高楼,恰似一座座暗礁。蓝蓝的天空就是大海,淹没了它们。从天上一直蓝到地下。微风如水,在万物中间见缝插针地荡漾。那些鱼一尾一尾和我擦肩而过。互不影响,互不阻拦。偶尔互相瞥一眼,也都满含着温馨和暖意。

平素习以为常的事物。进入了它们,我被周围的一切震惊了。

我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新鲜的,好像从画上刚刚走下来。

邻居阿姨骑着一辆自行车和我打了个照面。那辆车就是她的腿,她走到哪里骑到哪里。我见到她,多数时候是在车上。她用微笑跟我打招呼,脸上的皱纹与路边的紫荆花相映开放。

她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,孙子已上幼儿园,孙女还小,在她的怀里挣扎着,见了人就喜欢“啊”“啊”地叫,嗓门好大。我说小家伙长大后应该当歌唱家。两个孩子的各类用品从他家客厅里蔓延出来,一辆脚踏车几乎摆到了我家门口。我们一点也不觉得烦。一看到那个踏板车,就想象到小家伙在楼下的大榕树下飞快地划着走,还不忘冲我们打招呼:叔叔好,阿姨好。

邻居偶尔来敲我家门,几次印象比较深。一次是阿姨说自己不会填写快递单。他的儿媳在电话那头告诉我一个地址,让我帮着填写。一次是阿姨送来一个好大的柚子,我们吃了好几天。还有一次,半夜被门铃惊醒。当时还生气谁这么讨厌。原来是邻居下夜班回家,发现我们的钥匙还在门上插着,提醒我们拔下来。

当年住在北方某城,楼上邻居每天使劲跺脚,真是使劲跺。关门也是用力“咣当”一下子,大清早把楼下的我们震醒。晚上则要等他们睡觉后我们才能睡,否则被吵醒再也睡不着了。也客客气气地去说过几次,对方虽冷着脸说“好的”,但接下来该闹还是闹。心灰意冷,楼下偶遇也不愿意搭理他们了。

对一个城市的喜欢或者厌弃,与你的邻居有关,与你接触到的笑脸的多少,冷遇的多少有关。一个人离开一个城市了,不是这个城市把他怎么样了,而是这个城市里他接触到的人给他的温暖不够多,让他冷。

小区保安是广西人,他有时坐在亭子间,有时出来帮邻居开门。尤其过年前后,更是笑脸迎送每位业主。深圳过年要发利是。业主兜里揣一摞红包,内装十元二十元的新钞,看见保安、清洁工甚至公交车司机,都发一个。笑脸人更容易多得。一对保洁夫妇每逢大年初一准时坐在楼下门口的石凳上等着。忙活一年,就等此时的年终奖呢。只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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