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芳邻
作者:李淑辉
上世纪末,我在杨家山教师村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套房子。这里是市直教师村,“村”里的住户,来自各个不同的学校。我住的那个单元,有五位是我的同事,和我家门对门的,是邓老师一家。
邓老师中等身材,匀称结实,用今天时尚的话说,是重视身材管理,属自律型。他戴着金丝眼镜,貌似斯文儒雅,但面容沉毅,眼神坚定,一看就是个“狠”角色。
其时,邓老师不仅是我的同事,也是搭档,还是“顶头上司”。那时我是班主任,他是年级组长,搭档教我班的数学。中学老师的工作是艰辛的,但因着他管理的张弛有度,在他的手下工作,也算苦中有乐。他的数学课上得特别好,简扼明晰,通俗易懂,加上他的幽默风趣,教学效果尤佳。学生都很喜欢他,乃至很多年后,班上学生对邓老师仍念念不忘,聚会时总特别点明要请上他。
?无论教学还是管理,邓老师的能力都是一等一的。与他搭档,省却我很多麻烦,从他身上,我也学习到不少的东西。
那些年里,他还是我的“司机”,我是他的免费乘客。每天早上,他载着上学的女儿,也载着我,一起去往砂子塘。我尽量自律,在固定的时间里下楼上车,不让他等我,然拖沓之性难改,有时也难免逾时,邓老师从无愠色。
俗话说,远亲不如近邻,近邻不抵对门。他的夫人碰巧还是我先生的校友,这样的邻居,缘分那可非比寻常,彼此串门几乎是日常。他的夫人也是老师,热情爽朗,还能做得一手好菜,有时我们也就在他家蹭饭。
共患难大概是好邻居的标配吧。有一天,我正上着班,物业打来电话,说我家和邓老师家都遭了贼,叫我们赶紧回去。我一听登时手脚就软了,心急慌忙地赶回家,一看,防盗门已被撬开撬歪,家里柜屉大开,衣物狼藉。原本也没多少资财,不单十几本邮册没被拿走,先生给我买的几件金饰居然也还在,只拿走了一只不值什么的手表,和一个放在皮盒子里上了锁的氧气瓶,大概小偷以为那个很贵重。资财损失约等于零,只是家里那个乱让人气闷。派出所上门来勘察,推测因为我们住在顶层,小偷应该多次来踩过点,知道白天家里人都不在,才下此歹手。
我们两家边互相欣赏着被盗现场,边额手称庆:庆幸家里的物什没有遭到破坏。然后,邓老师托熟人给两家新订了门,赶在晚上睡觉之前,将门装上了。为了庆祝两家共度劫难,不久,我们还在一块吃了个饭。
后来,他家在教师村附近新置了房子,老房子由他姐姐住着。我们两家仍常有来往,有时晚上我和先生散着步,顺势就拐进他家闲聊一阵。他来姐姐这边,也会上我家坐坐。
因为能力出众,几年后,邓老师参加区里领导干部的选聘,以出色的表现,被调聘至曙光学校担任校长,后来经他一手打造,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一所子弟学校,华丽转身为雨花区外国语学校,再后来发展为长郡雨外教育集团,由他担任总校长。
为了方便上班,我家后来也搬离了杨家山,住到了雨花亭,和邓老师联系就少了。但知道他办学有方,是一位口碑极好的校长,不断有各种荣誉加身,也时常从本系统的一些资讯里,了解到他不拘凡俗的办学理念和突出的工作成就,作为曾经的邻居与搭档,与有荣焉。还听说他的宝贝女儿北师大毕业后,曾去国外留学,并已觅得一份高职。祝福我的这位芳邻,也祝福他的家人。
在雨花亭阳光锦城,我和先生结识了第二位芳邻,他姓刘,年逾花甲,我和先生随俗尊称他为刘嗲嗲。
刘嗲嗲家有五口人,夫妻俩,加女儿一家三口,三代同堂。两老是烟厂退休职工,女儿在银行工作,女婿在电力系统,孙子聪明可爱,是全家的掌上明珠。刘嗲嗲每天必做的功课,是接送孙子上下学,顺便买菜,回来烹煮。一家五口,日子过得乐融融的。
刘嗲嗲爽朗健谈,为人热心,一看就是个长沙里手。他家房子先装修,待到我家装修工进场,刘嗲每回过来,也必到我家工地看看,帮着检查督促,得机会还向我们面授机宜。我和先生很是欣慰:我们又遇到了一位好邻居。
入住以后,刘嗲嗲对我们更是各种友好。女儿女婿单位分发的好物,如夏天的葡萄,秋天的大闸蟹,冬天的车厘子,常送些过来给我们品尝。或者是老家望城带回的腊味、蔬菜,又或者是他自制的剁辣椒和腐乳……都是那么乐于与我们分享。
还时不时地喊我们过去吃个饭,说我们俩难得搞,那一番诚心与热心,让人不忍坚辞。他厨艺极佳,又极通人情世故,饭桌上且吃且聊:这个菜用的什么材料,烹炒时得注意什么,那个菜又是哪里买的,顺带就把周边市场的特色与我们作一番推介,告诉我们买小菜要去哪,买鸡鸭鱼肉又该去哪,那个热心和细致!先生好喝个小酒,往往是,别人都下桌了,他俩还兴致正酣,似乎有说不完的话。
那几年大概是我健忘症的高峰期,回家开门后忘记抽钥匙这种险事屡有发生。有一回半夜惊觉:钥匙好像又没抽!爬起来开门一看,果然孤零零委屈地挂在门上。除了本人自己灵光忽现,补救过几次,余下好几回,就都是刘嗲嗲给拯救的。最惊魂的是,有一年的除夕,我和先生去小姑家过年,出门后刚下电梯忽然想起忘了东西,返回去拿,再离开时又忘了抽钥匙。过了大年三十,直到大年初一的下午才猛然想起。心慌慌急往家赶,刚到家门口,刘嗲嗲听到动静,应声而出,将钥匙交给了我们。那一刻,我的心情实在无法言表。
可惜,这么好的人,却没能长寿。入住后的第四年,刘嗲嗲被检查出来得了肠癌。病情发展得很快,原本那么健朗的一个人,只几个月的时间,就消瘦疲弱得不成样子,我和先生常在背后叹惜。但他每见到我们,都不露悲色,总以笑脸相迎。不到一年的时间,刘嗲嗲就走了。他的家人不愿意麻烦人,丧事办完后才告知我们,让我和先生很是抱憾了一阵,没能最后去送这位好邻居一程。在此,祝愿这位昔日的芳邻,天国安好,极乐无穷。
厌倦了繁华地域里的喧嚣,大前年的秋天,我们离开了阳光锦城。兜兜转转间,我和先生又住回了公婆单位以前分的宿舍。房子在一楼,雨季有些潮湿,暑天会有蚊子,胜在冬暖夏凉,最大的好处,是有一个不算小的院子。并且因着院子,又拥有了两户芳邻。
西邻是一对老夫妻。两人均已年逾古稀,退休前从业于市属中学。丈夫姓何,曾是校长,妻子则是校医,姓马。每天上午九点左右,老两口相携相伴去市场买菜,几乎雷打不动。那步态体态及神态,很容易让人想起一首歌来——《最浪漫的事》,归结起来,其实就是两个字“恩爱”。
午休之后,老两口则各行其是。马医生会提着保温杯,去小区的老年活动室打打小麻将,何校长则侍弄院子。
他家院子里,最引人注目的,是一株重瓣的大栀子花,和两株白兰花。栀子花树冠硕大,枝繁叶茂,树身高过两家之间的围墙。白兰花则亭亭玉立,枝疏叶朗,自成一格。花开时节,各美其美,各香其香,常引得宿舍区里的一些中国大妈,来求花取朵。老人家来者不拒,慷慨予之。得天独厚,无需求取,我的院子里盛满了流溢过来的花香。
我与老两口交道不多。偶尔在院子里,看到两人外出或回来,彼此打个招呼,闲谈几句,大多是三言两语。但两老的身上,有着我对未来生活的憧憬:待到我和先生七老八十之时,也要像这两位老人家一样,相携相伴,共度余生。
东面的芳邻是一对中年夫妇。很少见到男主人,大概是上班的缘故。女主人叫晓尘,身量匀停,齐耳短发,戴眼镜,干净爽利的样子,说话则温声软语,很是耐听。
晓尘的院子,大概是我见过同类院子中,侍弄得最美的。院子当央几个梯式花架上,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种盆栽。阳台护窗和院子的围栏上,也吊着些悬垂植物,还有西墙下的鱼池边,也摆放了盆栽。百合、玫瑰、芍药、郁金香,朱顶红、建兰、蝴蝶兰、君子兰,石榴、三角梅、仙客来、法师,以及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,把个院子装点得琳琅满目,美不胜收。
常见她在院子里劳作,浇水、施肥,修剪、换盆。她家院子阳光照到的地方不多,有时她得将一些盆栽放到西墙边的洗衣房顶上,比如法师之类特别需要阳光的盆栽,等晒够了太阳,又拿下去,如此爬上爬下,她却乐在其中。每隔一段时间,还会新添一批花草。花草买来后要一一入盆,这时,她就会穿着背带工装,戴上手套,准备好一大盆花土,在院子里摆开阵势,大干一场。
就连院子外的一长溜荒地,经她辛勤开垦后,也植满了花草。以绣球为主打,边边角落里,则衬以紫罗兰、芝草一类。春夏时节,红、蓝、绿、白、紫等各色大绣球,实在太吸人眼球,有的路人干脆踅进来,骚首弄姿来几张自拍。
我家是西单元,晓尘家是东单元,因为地势的关系,东单元比西单元低下去一层。近水楼台,我就常常凭栏俯瞰,欣赏她家院子内外的风景,连同她劳动的风姿。
为了给花草们遮风挡雨,春天的时候,晓尘在院子的北面挨着阳台搭了个玻璃顶,又新添了桌椅和茶具,天气好时,会有几个女伴来她的院子里喝茶聊天,赏花观草。
晓尘的生活看起来很闲适,不知情的,或许以为她就是个有情致的闲人。实则,她经营着一个叫“如家”的学生托管,因为生源多,除了自家,还租用了三楼一套房子。每天的采买烹煮洗汰,都是她一手操持。院子里除了花草,也常晾满了学生的校服。
每天早、中、晚上下学时间,她家院子里就有学生进进出出,有时也会在院子里作短暂停留。凭栏欣赏,又是另一番景致,那些青春的身影,和悦耳的语音,恍然让我有如置身校园,勾连起往昔的一些美好时光。
可惜,自疫情爆发开始,小区与学校之间的隔离门就关闭了,学生出入要绕远路,她的生源渐渐就少了。隔离门至今未开,院子里的晾衣绳上,已很少见到学生校服,那些青春的身影也不知落入了谁家院。
我与晓尘的交道也不多,一般是,我伏在栏杆上看景时,如若她恰好也在,我们相互打个招呼,有时我会借机向她请教一点花木知识,她都细心相告,或者招呼也不打,她忙她的,我看我的,四目相对时,只相视一笑。有一次她说:“本想把你家院子外那个花坛也种上花草的,可惜地上的阳光都被树木遮挡了。”我在惭愧遗憾之余,特别敬佩她的勤劳和对美对生活的热爱。
已有一段时间不见晓尘在院子里忙碌了,不知是因为天气冷了,还是因为别的。但愿春暖花开的时候,一切都能好起来,晓尘的“如家”也能重现昔日的风光。
作者简介
李淑辉,退休教师,资深宅妇。偶种花草,难成春天;偶弄文字,难成锦绣。然不自颓,且将无聊作有趣,不教岁月负余年。